林奕含

那感觉就像扶着古迹的围墙白日梦时突然摸到干硬的口香糖,那感觉一定就像在流利的生命之演讲里突然忘记一个最简单的词。

一整面墙的原典标榜他的学问,一面课本标榜孤独,一面小说等于灵魂。

妈妈不让我喝咖啡,可是我会泡。

思琪伸长了手拿橱柜顶端的磨豆机,上衣和下裳之间露出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。细白得像绿格子作文纸上先跳过待写的一个生词,在交卷之后才想起终究是忘记写,那么大一截空白,改卷子的老师也不知道学生原本想说的是什么。

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,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了。

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,他们旷课了,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。

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,强暴一个女生,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,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。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。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。

她想到这里笑了,笑得狰狞,看上去仿佛五官被大风吹换了位置。

在这个你看我我看你的社会里,所谓的正确不过就是与他人相似而已。

学生时期我跟坐在隔壁的同学变成好朋友,我心底都很害怕,如果她不是坐我隔壁,我们还会是朋友吗?

你笑得像我熬夜画设计稿以后看见的日出,那一刻我以为太阳只属于我。

哦,这真的一点都不酷,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啊?

有时候我很快乐,但这快乐又大于我自己,代替我存在。而且这快乐是根据另一个异端星球上的辞典来定义的,我知道,在这个地球上,我的快乐绝对不是快乐。

书写,就是找回主导权,当我写下来,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。

屋外的鸟还在叫,像学生时期站在校门口,男校男生经过的口哨。

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,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,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。

其实我第一次想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。人生如衣物,如此容易被剥夺。

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。

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,嘴里嚷着小小的痛苦─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,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,痛苦显得轻浮。

要忍住不去想,脑子里的画面更清楚了。